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同学少年都不贱的评论
12:30:13
三十年前的月亮
书评人:苏七七
“……我们也许没赶上看见三十年前的月亮。年轻的人想着三十年前的月亮该是铜钱大的一个红黄的湿晕,像朵云轩信笺上落了一滴泪珠,陈旧而迷糊。老年人回忆中的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欢愉的,比眼前的月亮大,圆,白;然而隔着三十年的辛苦路往回看,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带点凄凉。”
这是张爱玲小说《金锁记》的著名的开头。前些日子,等着《同学少年都不贱》“出土”时,读者的心情,也象是在等着三十年前的月色。——据陈子善的考证,这部中篇作于1973到1978之间,当时没有发表的原因,据张爱玲给夏志清的信,是:“除了外界的阻力,我一寄出也就发现它本身毛病很大,已经搁开了。”她看人看己,都过于透辟,《红楼梦》里评元春,说雕琢太过,伤了元气,这话也象是可以用在她身上。
篇名《同学少年都不贱》,用的是杜甫《秋兴八首》中的“同学少年多不贱,五陵裘马自轻肥”,写两位教会女中的同学,赵珏与恩娟,几十年不同的人生经历。以小说的框架而言,几乎可以写成一部《十八春》式的长篇,但张爱玲的落笔甚简——而且是越写越简。前面教会女中的生活,还是顺序写下,有几处细节铺陈,后面几十年,只是借赵珏与恩娟的一次会面,由赵珏回忆了几段往事,跳跃点染。全文是二三万字的一个中篇,读完了觉得行笔枯简,意兴阑珊,比之早年《金锁记》式的丰腴流丽,确实出自一人之笔,笔底意境已然大不相同。
小说第一句就是——“起先几乎让人无法相信”。读这个小说,“不相信”是个奇怪的关键词,象个拂之不去的念头,在文中时隐时现。最初的这个“无法相信”,是赵珏无法相信自己往日的朋友恩娟,已经成了一名显宦的太太,而她自己的生活颠沛流离,象是一部写得狼狈的传奇。小说在一个突兀的跳接——“这次通讯后,过了十廿年赵珏才又写信给恩娟”后,写到作为小说的一个重要部分的她们的相会,这次相会又布满 “不相信”。对十分琐碎的细节,恩娟的笑容“将信将疑”,然后赵珏就象是计数一样,在一个个神色间,记下她“第二次不信”、“第三次不信”。这诸多的“不信”,其实都还是赵珏的观照,在她不信别人,别人不信她中,在一次又一次的重复中,隐隐地象是有一个细声音在说:我不相信这就是我的命。但是这一切又是用一个全知全能的视角叙述下来的,简约的轮廓,触目的细节。不由得不信。
于是这部小说里头,有着一种面对命运的“到底意难平” 的酸辛。早就不抱怨了不检讨了,但还压抑着沉沉的酸辛。能够给自己一个什么样的安慰呢。——只有最后的,“活着”算是唯一的安慰。总统死时,她在水槽上洗盘碗,脑子里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:“甘偤迪死了。我还活着,即使不过在洗碗。”张爱玲在这里加了一段小小的分析:“是最原始的安慰。是一只粗糙的手的抚慰,有点隔靴搔痒,觉都不觉得。但还是到心里去,因为是真话。”——所有的“不信”只有在这最原始的“真话”面前安顿下来。但如果在这一步停住,赵珏就是一个哲学家了。勘透了生死命运,不过如此。而张爱玲笔下没有哲学家,她又补了一条,赵珏看到恩娟的在总统游艇上的一张照片,“那云泥之感还是当头一棒,够她受的”。
赵珏象是和她的命运并行走着。她已经很漠然了,承受着,适应着。“宽膊的霜毛炭灰灯笼袖大衣,她把钮子挪了挪,成为斜襟,腰身就小得多”。——这段话我读起来,忽然觉得凄凉。写过绮罗无限的《更衣记》的张爱玲,是不是孤身在美国时,穿一件这样的挪过钮子的旧大衣?陈子善在前言中说:“小说无疑带着某种程度的自传色彩”,我不觉得情节如何有近似之处,但这个憔悴、不信、再给自己找个根据的赵珏,心气上倒是象我想象中的张爱玲。
书的前面附有一页张爱玲手稿的影印,皇冠为她特制的五百格稿纸,她的字一个是一个,绝不粘连,字迹工整,不多改动。略有改动中看得出她对文字的苛严:一处“很”字改作“非常”,一处添了个“大概”,都是极细微之处。她自己说:“我是爱看人生,对文艺往往过苛。”——这 “爱看人生”中的一个“看”字,反衬出她与这个世界的隔,就算是自己的命运,她也象个旁观者。在她早年的作品里,语言的丰沛劲气几乎弥补了思想的嘲冷,只觉其艳。而到了这一部《同学少年都不贱》中,对于世事人情,她也不用意去嘲讽了,对语言再是严苛在意,也只是准切,不再润泽。读起来,象有一朵花萎谢时的气息,形还在,神已散。
张爱玲的骨灰,最后撒在了太平洋中。
读后感 兼浅谈为什么张爱玲要用“同学少年都不贱”这个题目
04:03:58 来自: 万万点 (北京)
序
一个迟暮之年的百万富翁,在冬日的暖阳中散步,碰到一个流浪汉在墙根处晒太阳,他问流浪汉:“你为什么不去工作?”
流浪汉答:“为什么要工作?”
“你可以挣钱呀。”
“挣钱做什么?”
“挣钱可以住大房子,可以享受美味佳肴,可以和一家人享受天伦之乐。”
“然后呢?”
“当你老了,可以衣食无忧,像我一样,每天散散步,晒晒太阳。”
“难道我现在没有在晒太阳吗?”
这是一篇广为流传的所谓“富有人生哲理”的短文。
张爱玲在《同学少年都不贱》其结尾,冷冷地打破了这种自我安慰的处世哲学..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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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爱玲的小说《同学少年都不贱》中的“贱”,通俗的讲就是:差、不好、低一个档次,这可以是在各个方面,比如经济条件、社会地位、阅历、恋爱等等。“贱”是差,“都不贱”就是:谁也不比谁差。
小说中的两位女主人公赵钰和恩娟离开学校后,在社会地位、经济条件上拉开了较大的差距,可赵钰的想法是:别看这样,其实我也不比她差——即“同学少年都不贱”。我觉得小说的题目也许就是这个意思。
当然,所谓的“同学少年都不贱”也只是一个美好的理想,最终不过是赵钰的自我安慰罢了。
赵钰和恩娟学生时代是同宿舍的好友。
学生时代,即使各人家境或多或少有些差距,也还不至于出现明显的“贫富分化”,大家彼此没有太大差别——至少赵钰和恩娟在那时候还没有太大隔阂。
离开了校园,恩娟嫁得好,从此踏入上流社会;而赵钰还一直在温饱-小康之间徘徊。
两个人的差距就这样拉开了——经济上、社会地位上。
小说以赵钰的视点从两个方面描述了这种差距所造成的两个影响:
1,两人因差距而产生隔阂
2,赵钰略有自惭形秽却又不愿承认转而自我安慰:其实谁也不比谁差,即“同学少年都不贱”。
一,隔阂
当社会地位产生巨大差距的昔日好友再见面时,气氛已不同于往日学生时代,无论双方表面怎样做出和谐、亲密的样子,实际上两个人已经有了隔阂。所谓的亲密的交谈,不过是双方(尤其是赵钰)努力营造出的一种气氛罢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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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忙了一天累死了,就想坐下来看看电影,哪像从前?”
“内地什么样子?”
“都是些破破烂烂的小房子。”
“你跟汴话多不多?”她没问他们感情好不好。
“哪有工夫说话。他就喜欢看侦探小说,连刷牙都在看。”不屑的口气。
赵珏笑了。
“当然性的方面是满足的。我还记得你那时候无论如何不肯说。”
又道:“忙。就是忙。有时候也是朋友有事找我们。汴什么都肯帮忙。都说‘李外夫妇的慷慨……’”末句引的英文,显然是他们的美国朋友说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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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两人毕业后的一次重逢,昔日好友,现在见了面却是对话生硬、前后不搭、想起一句是一句、为了交谈而交谈。赵钰还要时刻小心不能说错了话,比如“没问他们感情好不好”,而是辗转地问“你跟汴话多不多?”。
这种令双方无趣却还要坚持下去的“谈话”,终于以“说着,她姨妈进来了,双方都如释重负。”而结束。
如释重负——原来两个人交谈都已成负担。
赵钰是觉得有隔阂了,恩娟呢,是否也有同样感受?或者,不过是赵钰单方面过于敏感?因为小说是从赵钰视角出发的,主要写赵钰感受到的隔阂,至于恩娟如何感受几乎没有提到。
不过,所幸这里有个“双方都如释重负”这句话,难得的让我们也了解到,原来恩娟也这么觉得。
这种隔阂,是真的存在了。
紧接着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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谈了一会,恩娟“还有点事,要到别处去一趟。”先把孩子丢在这里。
赵珏把他安置在床上,床上罩着床套。他爬来爬去,不一会就爬到床沿上。她去把他挪到里床,一会又爬到床没上。她又把他搬回去。至少有十廿磅重,搬来搬去,她实在搬不动了,瘫倒了握着他一只脚踝不放手。他爬不动,哭了起来。她姨妈在睡午觉,她怕吵醒了她,想起鸟笼上罩块黑布,鸟就安静下来不叫了,便摊开一张报纸,罩在他背上。他越发大哭起来,但是至少不爬了。
她连忙关上门,倚在门上望着他,自己觉得像白雪公主的后母。
等恩娟回来了,她告诉她把报纸盖着他的事,恩娟没作声,并不觉得可笑。
赵珏忙道:“松松的盖在背上,不是不透气。”
恩娟依旧没有笑容,抱起孩子道:“我回去了......(后略)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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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连忙关上门”,“自己觉得像白雪公主的后母”,赵钰胆战心惊,小心翼翼,怎么把自己搞得仿佛恩娟的仆人一样。
赵钰告诉恩娟盖报纸的事,一看恩娟没有预期的笑,赵钰“忙”解释。这个“忙”,显得赵钰多么的底气不足,赵钰这么在意恩娟的反应。
可是恩娟不在意赵钰的反应:“没作声”,“依旧没有笑容”。
甚至恩娟说话更唐突——赵钰解释完“松松的盖在背上,不是不透气。”,恩娟就突然来一句“我回去了”,这种话前后不搭呀。
后面还有恩娟的冷淡,甚至有些刻薄——“恩娟不确定的‘哦’了一声,那笑容依旧将信将疑。”
另外书中出现了三次赵钰说的话恩娟不相信,这是第一次。
然后还有:
“这是第二次不相信她(赵珏)的话。她(赵珏)已经不再惊异了。”
“这是第三次不信她(赵珏)的话。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特别刺心。”
结果,“赵钰无不寒酸的总结出来:人穷了就随便说句话都要找铺保。这还是她从小的知已朋友。”
两人的结局就就是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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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多月后恩娟寄了张圣诞卡来,在空白上写道:
那次晤谈非常愉快。讲起我带小女儿到法国去,汴倒去了。她在此地也进了芭蕾舞校。祝近好——
恩娟
“愉快”!
不过是随手写的,受了人家款待之后例有的一句话。但是“愉快”二字就是卡住她喉咙,自己再也说不出口。她寄了张贺年片去,在空白上写道:
恩娟,那天回去一切都好?我在新闻周刊上看见汴去巴黎开会的消息,恐怕来不及回来过圣诞节了?此外想必都好。家里都好?
珏
从此她们断了音讯。她在贺年片上写那两行字的时候就知道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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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,心理安慰
小说中一方面描写两人的隔阂,一方面描写赵钰的心理状态。
面对经济条件、社会地位远高于自己的恩娟,赵钰一方面有些自惭形秽,一方面又心高气傲不愿服输而找一些心理安慰。
而赵钰的这种 不愿服输——〉无力改变现实——〉寻求自我安慰:“你也不过如此,其实大家谁也不比谁次的状态”,也就是“同学少年都不贱”的由来吧。
赵钰的这种自我安慰书中主要出现了三次。
第一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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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到家里,跟她姨妈讲起来,她姨妈从前在她家里就见到恩娟,也跟他母亲一样没口子称赞,现在却摇头笑道:“这股子少年得意的劲受不了!”
赵钰笑了,觉得十分意外。她还以为是她自己妒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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赵钰实际上是嫉妒恩娟的,同时也许有点自惭形,但却不愿意承认自己有这种心态。恰好借姨妈只口说出了对恩娟的不满,于是赵玉这样自我安慰:连姨妈也这样认为,可见不是我的嫉妒。
第二次
大学时代,女校中盛行同性恋,赵钰痴迷赫素容,“恩娟对芷琪一往情深”。
时隔多年,赵钰又一次见到赫素容,却“完全漠然”。然后恩娟不是,大家已经都是有了孩子的母亲了,可是聊到芷琪——
当两人聊到“嫁了她哥哥那朋友,那人不好,”恩娟喃喃的说。她扮了个恨毒的鬼脸。“都是她哥哥。”又沉着嗓子拖长了声音郑重道,“她那么聪明,真可惜了。”说着几乎泪下。”
这让赵钰震撼。赵钰没想到这么多年,恩娟还是对芷琪一往情深。
后来,“不知从什么时候起”,赵钰“也明白了”,她认为从对赫素容的痴情到漠然,其转变的原因是,“与男子恋爱过了才冲洗得干干净净,一点痕迹都不留。 ”。
那么,按照这个观点,恩娟还是对芷琪一往情深,就证明了恩娟没有真正恋爱过。
(赵钰想)“难道恩娟一辈子都没恋爱过?是的。她不是不忠于丈夫的人。”
赵钰由最初的震撼(恩娟你怎么还喜欢着芷琪),转而明白(原来一辈子都没恋爱过),至此,也许该有些得意了吧。赵钰找到了平衡自己的又一个杠杆,恋爱:你嫁得好有什么用,你社会地位高有什么用,你的人生中没有经历过一次真正的恋爱,我,经历过,这就是我比你强的地方——同学少年都不贱。
第三次
在小说接近结尾的地方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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赵钰不禁联想到听见甘西迪总统遇刺的消息那天。午后一时左右在无线电上听到总统中弹,两三点钟才又报道总统已死。她正在水槽上洗盘碗,脑子里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:
“甘西迪死了。我还活着,即使不过在洗碗。”
“是最原始的安慰。是一只粗糙的手的抚尉,有点隔靴搔痒,觉都不觉得。但还是到心里去,因为是真话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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赵钰又一次为自己找到了平衡的杠杆:富贵有何用,肯尼迪还是美国总统呢,不还是死了吗;我呢,别看我不过在洗碗,可我是安全的,我也比肯迪尼强,比那些大富大贵之人强——同学少年都不贱。
然后,很讽刺(张爱玲小说的一贯作风)的是,这种“都不贱”的自我安慰最终还是未能实现。小说的最后结局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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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是后来有一次,她在时代周刊上看见恩娟在总统的游艇赤杉号上的照片,刚上船,微呵着腰跟镜头外的什么人招呼,依旧是小脸大酒窝,不过面颊瘦长了些,东方色彩的发型,一边一个大辫子盘成放大的丫髻——当然辫子是假发——那云泥之感还是当头一棒,够她受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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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头来,赵钰苦心经营的安慰自己的理论,还是没有奏效——“那云泥之感还是当头一棒,够她受的。”
这种冰冷的笔调和先扬后抑的结尾倒是符合张爱玲小说的一贯风格,也是对“当流浪汉面对百万富翁还能悠然自得”这个“人生哲理故事”的一个现实而绝妙的讽刺。
赵珏 恩娟《同学少年都不贱》-张爱玲 著
同学少年都不贱
作者:张爱铃
起先简直令人无法相信──犹太人姓李外的极多,取名汴杰民的更多。在季辛吉国务卿之前,第一个入内阁的移民,又是从上海来的,也还是可能刚巧姓名相同。赵珏看了时代周刊上那篇特写,提到他的中国太太,又有他们的生活照,才确实知道了。 赵珏不会说上海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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